一千年前蘇東坡對重慶萬州的凝望與書寫,注定讓這片靈秀的山水青史留名。
1059年深秋,24歲的蘇東坡與父親蘇洵、弟弟蘇轍三人攜家眷,從眉山出發(fā),乘船沿長江一路東下前往汴京開封,施展兼濟天下的一腔抱負!叭K”一邊欣賞美景,寄情于山水之間,一邊詩詞唱和,全程松弛感拉滿。
船到萬州武寧縣(今萬州區(qū)武陵鎮(zhèn))地界,只見一山拔地而起,猶如一個高高隆起的巨型木馬槽。相傳大禹治水經(jīng)過這里,其他山峰均隨著滾滾洪流漂走或坍塌消失,唯有這“木馬槽”屹立不動。古人稱馬槽為“櫪”,因此叫它木櫪山。
木櫪山臨江一面絕壁凌空,十分險峻,側面有羊腸小道彎曲而上,地形奇特的木櫪山、山上飛檐翹角的建筑自然吸引了“三蘇”的目光,抬頭仰望,感嘆不已。木船前行數(shù)里到了武寧縣城,“三蘇”攜家眷登岸憩息,聽當?shù)厝酥v到木櫪山,才知曉這座山原來是許旌陽羽化登仙之所。人們將許旌陽的舊宅作觀,稱為木櫪觀。蘇東坡與父親遂以《過木櫪觀》為題各自賦詩一首。老蘇特意在詩前加了一段話:“許精(旌)陽得道之所,舟人不以相告。即過武寧縣,乃得其事?h人云:許精(旌)陽棺槨猶在山上!边@段詩引把未及登山拜謁的遺憾表露無遺。隔著近千年的歲月,我們依然可以設想當時的場景——聽完當?shù)厝说慕榻B,老蘇一拍大腿:“哎呀!要是我們早點知曉,上山去看看,那該多好呀!”
“舟中望山上,唯見柏森然!碧K洵的《過木櫪觀》信手拈來,渾然天成,而蘇東坡的詩在意境和情感的表達上似乎更勝一籌:
石壁高千尺,微蹤遠欲無。
飛檐如劍寺,古柏似仙都。
許子嘗高遁,行舟悔不迂。
斬蛟聞猛烈,提劍想崎嶇。
寂寞棺猶在,修崇世已愚。
隱居人不識,化去俗爭吁。
洞府煙霞遠,人間爪發(fā)枯。
飄飄乘倒景,誰復顧遺軀。
高聳的石壁仿佛直插云霄,微小的蹤跡幾乎難以察覺。寺廟的飛檐有如劍門山寺,古老的柏樹仿佛仙境中的景象。許旌陽曾經(jīng)在這里隱居,我乘舟經(jīng)過時后悔沒有繞道上去看看。傳說許旌陽曾經(jīng)斬殺蛟龍,我提劍想象那崎嶇的山路。寂寞的棺材還在那里,世俗的崇拜已經(jīng)變得愚蠢。隱居的人不被人們理解,飛天成仙后卻爭相議論。洞府的煙霞遠在天邊,人間的生命已經(jīng)枯萎。我仿佛飄飄欲仙,誰還會顧及這具凡胎俗骨。
這首詩,反映了作者對隱居生活的向往及對世俗的質(zhì)疑!岸锤疅熛歼h,人間爪發(fā)枯!蹦贻p的蘇東坡發(fā)出了自然永恒而人生苦短的浩嘆。由此可見,其《赤壁賦》“哀吾生之須臾,羨長江之無窮”的自然觀和人生觀,在《過木櫪觀》中已初露端倪。
蘇氏父子帶著“行舟悔不迂”的遺憾離開了武寧。32年后的1091年春,在杭州知州任上的蘇東坡,不意間讀到袁郊的《甘澤謠·圓觀》,嫌它“煩冗”,忍不住手癢將其改寫成《僧圓澤傳》。這年三月,蘇東坡被召入京,便將這篇文章用他豐腴舒展的筆墨書寫后送給杭州的朋友。蘇東坡用此文與萬州再續(xù)前緣,讓彼時萬州下轄的另一縣——南浦在中國文化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。
此外,《僧圓澤傳》還講述了一個1200多年前發(fā)生在萬州的奇幻故事。
話說唐朝有一個公子哥叫李源,因為擔任光祿卿的父親死于安史之亂,他看透了世態(tài)炎涼,發(fā)誓不做官、不結婚、不吃肉,就住在洛陽原來的自己家、后來的惠林寺里。寺里有個和尚叫圓澤,通曉音律,與李源性情相投,成了知己,兩人經(jīng)常促膝談心。
一天,他倆相約前往巴蜀,同游青城山和峨眉山。圓澤主張走陸路,經(jīng)長安去四川。李源卻想走水路,從荊州沿三峽溯江而上。圓澤拗不過他,感嘆道:“人的命運真是由不得自己呀!”于是決定一起走水路。
到了南浦一個叫周溪(今萬州區(qū)小周鎮(zhèn)、大周鎮(zhèn)一帶)的地方,船剛一靠岸,看到一位穿著錦緞背心的孕婦在河邊背著瓦罐汲水,圓澤就流淚了。他對李源說:“我不愿意走水路,就是怕見到她呀!”李源吃驚地問是什么原因,圓澤說:“這個婦人姓王,我注定要做她的兒子。因為我不肯來,所以她懷孕三年還生不下來。現(xiàn)在既然遇到了,就不能再逃避了,請你用符咒幫我去投生。三天以后,在王家人給嬰兒洗澡時,希望你來看我,我以一笑為憑信。十三年后的中秋月夜,你到杭州的天竺寺外面來找我,我一定來與你相見。”
李源既悲傷又后悔,就為圓澤洗澡、更衣。當晚,圓澤圓寂,婦人也生了。三天后,李源去王家,果然看到嬰兒對他微笑。李源就把這些情況告訴了婦人,王家出錢把圓澤安葬了。李源再也無心游覽,返回洛陽。圓澤的徒弟告訴他,師父早已留下了遺書。
十三年后,李源按照約定,趕到杭州天竺寺尋找圓澤,聽到寺廟外一個牧童拍著牛角在唱歌:“三生石上舊精魂,賞月吟風不要論。慚愧情人遠相訪,此身雖異性長存!崩钤粗朗菆A澤,問他:“澤公,你還好嗎?”牧童說:“李公真守信,可惜我俗緣未了,不能和你親近。我們只有努力修行,將來還有再見面的日子。”然后,牧童騎著牛邊走邊唱:“身前身后事茫茫,欲話因緣恐斷腸。吳越江山尋已遍,卻回煙棹上瞿塘”,掉頭回南浦了。又過了兩年,朝廷授予李源諫議大夫,他未就任就死于寺中,享年八十。
“三生”是指前生、今生、來生。經(jīng)由才高八斗、名滿天下的蘇東坡改寫傳揚,這個連接洛陽、萬州與杭州的“三生石”故事便迅速流傳開來,成為中華文化經(jīng)典。后來,有關三生石的傳說逐步演變,由前世因緣引申到前世姻緣,進而衍生出“三生有幸”“緣定三生”等成語。18世紀中葉,三生石的故事賦予了曹雪芹以靈感,他以“三生石”畔開始的因緣故事為線索,創(chuàng)作了不朽名著《紅樓夢》(又名《石頭記》)。
一篇《僧圓澤傳》,講出三生三世;一尊三生靈石,穿越百代滄桑。
作為故事的承載物,杭州三生石至今猶存。那么,故事發(fā)生地萬州,歷史上是否有三生石呢?答案是肯定的。遍查文獻,杭州三生石至明代才有記錄,而萬州三生石早在宋代即有記載。據(jù)宋代王象之《輿地紀勝》記載:“圣業(yè)院碑:碑在蘇溪(即周溪),大江之濱,三生石旁!鼻宕娙巳盍铡兜翘讕r》詩中有“三生石上證前因,傾鉛煉汞話半榻”之句,證明遲至阮琳生活的清末萬州三生石還屹立在周溪之畔。然而杭州天竺寺三生石因乾隆皇帝的題詩加持而聞名天下,而萬州三生石卻已消失于歲月的長河中。
木櫪與周溪,相距不過約75公里。一山一溪,彌漫著縹緲的煙霞;一詩一文,彰顯著蘇東坡對萬州的垂青;一道一佛,蘊藏著蘇東坡的人生密碼。正因為他將儒家的提得起、道家的放得下、佛家的看得開融會貫通,才讓他在跌宕起伏的人生旅途中始終保持一顆鮮活的赤子之心,活出了獨屬于自己的“詩和遠方”,成為人見人愛、花見花開的“千古第一文人”。
白云蒼狗,時光飛逝。蘇東坡行舟仰望的木櫪觀早已湮滅,但木櫪山依然郁郁蔥蔥、仙氣氤氳。而隔空凝望的萬州三生石重現(xiàn)于平湖之畔,已成為了三峽平湖旅游區(qū)的爆款景點。不由你不信,穿越千年而來的“蘇東坡”化身金牌導游,正在三生石旁講述“三生有幸,平湖萬州”的動人故事呢。(文/陳志 圖由萬州區(qū)武陵鎮(zhèn)政府提供)
作者簡介:陳志,中共重慶市萬州區(qū)委宣傳部二級巡視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