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里的夜晚清寂。雨聲一直灌進(jìn)耳朵，好像溪流潺湲不絕。

　　人在山中，睡眠安穩(wěn)。從密集的鳥鳴中醒來，看山影背后的天空，陰沉沉的，稍作躊躇，還是決定撐傘出去走一走。

　　秋雨是帶著涼意的。桂花落了一地，沿著樹冠的形狀，鋪成了圓圈。樹上的金黃比昨日褪了許多，好在馨香猶存，在雨中，似乎濃香更聚集，深吸一口，沁心，潤肺，禁不住站在樹下，連續(xù)幾個深長的呼吸吐納，想象肺腑內(nèi)的濁氣全部被山中清氣置換，腳下的步子便越發(fā)輕快了。

　　蟲聲唧唧，在草莽深處，在箬竹的枯葉底，在斜坡之上。

　　我在草叢旁駐足聽著。雨不知什么時候停了，便收了傘。風(fēng)吹銀杏，沙沙清響。路邊地上和草叢里，許多掉落的銀杏果，也無人撿拾，皺皮凹臉。用鞋底輕輕一碾，銀杏便迫不及待裸露瑩白的身軀。土地潮潤，也許明年又有一棵新的銀杏樹苗，顫巍巍地拱出地面。

　　和風(fēng)帶雨墜落的，還有熟透的山核桃，已自行脫殼，掉落于地，“啪”的一聲脆響，嚇人一跳。

　　有一截泥路，滿地都是松果，形態(tài)好看，每顆都是一座藏著秘密的寶塔，褐色鱗片排列規(guī)律，符合“斐波那契數(shù)列”，有一種自然的韻律美。經(jīng)過一戶人家，門口柿樹漸紅，挑著一盞盞橙色的小燈籠。想到秋的況味，心中升起一些暖意。越往山里走，落葉越來越多，腳底不時傳出脆裂之音，這是秋天的旋律，也是大山的聲音。

　　霧山多溪。一些簡陋的房舍出現(xiàn)眼前，村民大多已經(jīng)搬遷，山下的集中居住區(qū)，交通便捷，水電氣光纖網(wǎng)絡(luò)皆通，但老一輩的山民還是眷戀山中舊房。陸續(xù)有人回來，將破舊的房舍稍作修葺，在坡地上種菜，點豆子，栽玉米，房前屋后養(yǎng)雞鴨鵝，簡陋的豬圈里還有豬兒哼哼。山坡上高低錯落的大片番薯地，深碧的葉子綴滿雨珠，看上去十分鮮嫩。

　　行走中，天色越來越亮。云霧開始在山間纏繞，淡淡的，煙一般，被風(fēng)吹得飄飄裊裊，一會兒聚攏成形，有時像一顆碩大輕軟的面包，忽而又變幻成牛、羊、馬的形狀，然后又消失不見，只有一縷縷扯碎了的棉絮，漫無目的地飄。霧山的云霧是最值得看的，隨時在變化。

　　山溪帶著我，一直往前走。在路的轉(zhuǎn)彎處，一大簇打破碗碗花，裂開的圓形花瓣，潔白或淡紫，中間是金黃的蕊，花莖伸得老長，旁逸斜出的姿態(tài)，清新耐看。忍不住折了一把，握在手里，嗅聞有淡淡清香。插在陶罐里，有盎然的山野之氣，配茶最宜。忽然心生茶意，于是轉(zhuǎn)身折回。

　　返回路上，竹林里傳出窸窣的響動，定睛一看，一老翁在掰竹筍。地上已經(jīng)堆了一些，粗長壯碩，這一定是山民說的牛尾筍了。昨晚餐桌上的素炒嫩筍，可能就來自這片竹林吧，很好吃，新鮮脆嫩。

　　路邊老房，雞鳴鴨叫組合成清晨的喧囂。一縷炊煙從屋后慢悠悠升起，陳舊斑駁的木門敞開著，覆蓋青苔的屋檐下，一老婦正在剝毛豆。毛豆是這個季節(jié)的好菜，炒肉末，燒絲瓜，或者做湯，都有很好的滋味。

　　回到留宿的客舍，林子里的鳥鳴聲漸漸稀疏，人的說話聲稠密起來了。清秋的霧山，新的一天已經(jīng)醒來了。

　　作者簡介：楊慶珍，四川大邑人，四川省作協(xié)會員，大邑縣作協(xié)副主席、大邑縣散文學(xué)會會長。現(xiàn)供職于大邑縣政協(xié)文化文史委。作品散見于全國各類報(刊)、叢書、選集等，出版有散文集《萬仞山上一杯茶》《馬湖來信》。